文化

荷舞

来源: 安徽新闻网-安徽日报 2021-09-03 16:09:52    责编: 徐文娟

几年前,村子搬迁,集中居住,许多缸被主人遗弃。过去盛水盛米盛糠、腌鱼腌肉腌猪头的家什,在一尘不染的新家里找不到安身之处,都留在了老房子中。

一日,我和七十多岁的婆婆顶着热辣辣的太阳,到无人居住的老院落里寻缸。婆婆惜物,几十年的乡村生活,与缸结下不解之缘。我心里则早已计划好,一缸菖蒲,一缸莲,一缸茨菰,一缸荷。前面三样去年夏天已实现,唯独荷错过了下藕的机会,今年可不能再错过。

我娘家水乡泽国,荷藕之乡。此时的季节,正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几千亩的水面满是荷,望一眼,暗香盈袖。中年人的故乡是用来怀念的,借一只缸,让荷叶上的故乡聚拢到我面前,我心中时刻惦记着这事儿。

今年春三月,上街赶集。一片高低喇叭的吆喝声中,在一车车瓜果蔬菜的缝隙里,我惊喜地遇见卖藕人——那是去年冬天掏的残藕,缺胳膊少腿,泥迹斑斑。这种藕用来煮糯米最好吃,汁水养人。我掂着藕把子问卖藕人:“这个可以栽吗?能不能活?”卖藕人打了包票:“活不了找我退钱,每两集来一次,都在这个位置。”

拎着三节藕回家,我被婆婆和邻居们笑说傻,他们不相信我能在缸里养出荷。

如今寻到了缸,我弄些碎碎的泥放进缸里,埋下藕把子,放水到缸腰。那些瘦瘦的藕把子安心做起了夏天的梦。

时间的力量,奇就奇在表面看似不动声色,内里实则波涛汹涌。每周回乡下,我都要趴在缸口看看藕。它们的耐性真好,最初只用荡起的层层涟漪回应我。怀疑——坚定——怀疑——坚定。疑疑惑惑、心心念念。终于有一天,发现有一只小巧的“绿箭”伸出水面,——那是小荷,童年记忆里等待蜻蜓的那枝小荷。我的心中,满是欣喜。

深深记得曾路遇一缸荷,随意放在破败的院墙外。那缸里应该下了肥,亭亭的茎傲娇立着,有力;圆圆的叶子饱满丰厚,多汁。新落的雨在荷叶上滚动,闪烁着雨后太阳的光芒。这是普通农家的爱美之心。我一心向往,希望把故乡也能安放在这样一口缸里。

小荷转眼间放了叶子。隔几天再回,缸里已是荷的世界。小的如盅如碟,大的如盘如盖,几张叶子撑起一个清凉世界。邻居们散步时会特意绕弯拐过来,看看荷的长势,面露观看魔术表演时那种难以置信又很欢喜的神情。

此时起一阵风最好,众荷起舞,轻摆慢摇,浅吟低唱,不狂躁,不喧哗。岁月辗转,他乡异乡,终于在一株荷上遇见舒展。

再过些日子,这一缸里还会有荷花呢。那造型完美、寓意圣洁的花,粉粉的花瓣衬着碧碧的叶,才叫一个好看!到时候我也学一学《浮生六记》中的芸娘,傍晚收花时把茶叶放进花心,次日黎明,花朵绽放,再取出茶叶。据说茶叶的味道特别,有荷香和露水香,浅盏细饮,能炼心。

再过些日子,还有莲蓬可以剥了吃,或收了风干做案头清供也好。我的书橱顶上,就有两只墨黑的莲蓬。姐姐前年专程从老家带了送我,看书写字累了,望望它们,一抹清凉漫过心海。

一缸心事,都交给了荷。( 王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