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安徽新闻网 > 文化
橙周刊·阅读|森林隐居者:谢尔古年科夫
森林中的文字客
来源: 安徽新闻网-安徽商报 2018-12-10 11:17:52 责编: 徐文娟

多少年来,作为一个职业读者,我有一个习惯,喜欢带一本书,跑到僻静的山野里去静读。这一习惯不知使我与多少有趣的灵魂相遇过。特别是在春秋两季,天气不冷也不热,是去山野静读的最佳时候。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一块石头上,或坐在一条溪流边,手捧自己喜爱的书,随意而陶醉地慢读,没有功利,没有浮躁。白云在头顶缓缓移动,野花在身旁随风摇曳,时间仿佛也是静止的。我成了天地间的一个修行者。若是读累了,就放下书,躺下来睡上一觉,或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看看远方的风景,以及风景里包裹着的那个童话般的自然世界。

这样的日子,是莫大的福祉。只是,如今能够让我愿意去的山野越来越少,能够让我值得带到山野去读的书更是越来越少。好多我曾带去山野读过的书,现在大都忘记了,盘留在脑海中的,只是当时阅读时的模糊印象而已。但唯独有一本书,却被我带去山野读过多遍,书中的文字犹如山野的景色一样迷人,以至于我无论走到哪里,都想把它带到身边——出差去他乡也好,回到故乡的怀抱也好,都时常带着它。即使没有时间阅读,入睡前拿出来粗略翻一翻,哪怕只看几行字或用手摸一摸,幸福感也是满满的。这本书名叫《秋与春》(敦煌文艺出版社,2015年8月出版。)作者是一个还不大为人所知的俄罗斯作家——谢尔古年科夫。

第一次遇见这本书,是在前年夏天。下班后,无所事事地在街上走着,落日的余晖铺在嘉陵江面上,有一种苍茫之感。溽热使内心焦躁不安,又不想过早地回到蜗居的小屋,便跑去附近的书店闲逛。一排排书籍码放在书架上,令人眼花缭乱。东瞅瞅,西瞧瞧,没有找到一本自己中意的书。失望之余,准备转身离去,继续遭受暑气的熏蒸。不想,就在回眸的一刹那,书架底端一本淡灰色封皮的书吸引了我——此书便是《秋与春》。弯下腰,抽出书来刚翻了一页,顿时觉得有一股凉意袭来,那种诗意而静谧的文字像薄荷一样解暑。躲到书店的一个角落坐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书的开篇写道:“我走在森林里,天上下着雨。我伸出双手接雨,心想,手和天是连着的,不论远近,它们都能感觉到天的存在。抚摸脸庞令人惬意。抚摸过自己的脸庞,你就好像抚摸了这个世界。”我承认,我被这个开篇征服了。我经受不住那种意境幽深、朴实诗性的文字的诱惑。我忘记了周边的环境,也忘记了自己的存在。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书店里看书的人都逐渐散去,我才猛然觉得时间不早了。没有丝毫犹豫,便去前台付了款。

入夜,匆匆吃了点东西,光着膀子继续躺在凉席上阅读此书。那真是一个难忘的夏夜。好似跟随作者一起,在森林中穿行。我看到了森林在不同季节里的变化,看到了树与树的相守,听到了树与树的私语。每当春雨来临,树丛里的蘑菇都纷纷撑起伞挡雨;而当月光照耀在树间,那些觅食的小动物全身都裹满了月色。要是等到太阳出来了,整个天空都滚下自己的金球,夜莺在赤杨丛中歌唱,青蛙在沼泽地里呻吟……每一个画面都充满了向上的力量。

每阅读几页,都要合上书望望窗外。望一会儿,又会看看书的勒口处作者的照片。我想看看能写出这样的文字的人到底长成什么样子。照片上的谢尔古年科夫有着一张冷峻的脸,头发全被岁月染了霜,络腮胡子野草一般茂盛,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如黑夜里的两束光源。总觉得,他的形象应该是一个思想者或哲学家。但他的身份和经历告诉我,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护林员。他一生中最知心的朋友,只有森林中的那些树木。他通过与树木交谈来与世界对话,与上帝对话。他是一个活在树中的男人。

1931年2月28日,谢尔古年科夫生于哈巴罗夫斯克。他出生后不久,便跟随父母辗转各地,过着动荡不安的生活。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主要是在符拉迪沃斯托克度过的,分别在萨哈林、阿穆尔河上的共青城、莫斯科等地求学。在谢尔古年科夫的记忆里,生活的不稳定让他很早便意识到人生的坎坷。或许是想逃避生活吧,13岁时他开始写日记,15岁时开始写诗。他想通过文学来美化生活,稀释生活的枯燥和乏味。因之,在谢尔古年科夫早年的作品里,总是充满了梦幻和童话色彩。1950年他考入哈尔科夫大学新闻系,后该系转到基辅。1955年,谢尔古年科夫毕业后被分配到巴尔瑙尔的《阿尔泰青年报》工作。在这期间,他开始改写散文和小说。他的第一个短篇小说《哆来咪》完成于1956年,发表在他供职的《阿尔泰青年报》上。虽然工作给了谢尔古年科夫生活的保障和写作的平台,但对于他那洒脱不羁的天性来说,报社的陈规陋习让他苦不堪言,深深制约着他作为一个作家的自由和发展。最终,半年之后,谢尔古年科夫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辞职离开了报社,过起了逍遥自在的生活。

随后有差不多十年时间,谢尔古年科夫响应高尔基“到人们中间去”的号召,尝试过诸如牧人、矿工、水手等工作。这段经历大大丰富了他的创作,增加了他作品的宽度和厚度。他不断在生活中汲取养分,与底层人民打成一片,这使他深刻地意识到,生活真的是创作的源泉。如果脱离了生活,写出的作品只能是一堆被抽干了血液的干尸。在从事过多种职业之后,谢尔古年科夫觉得自己还应该继续接受生活的锻打,从1957年到1966年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去做一个护林员。在这九年之中,他一直生活在森林中,观察和记录自然。他以自己的孤独,对抗着外部世界的喧嚣;他以自己的安静,聆听着森林里的天籁之音;他以一颗干净的心,体察日月的流转和星象的变化。就像他在书中写的那样:“生活在森林里,我学会了什么?我觉得什么对我有好处呢?这些都需要等待。因为我与森林密切相关,我不能在需要的时候就抛弃它,尽管也曾放弃,我不得不耐心而绝望地等待,就像有些寡妇等待已经牺牲了的丈夫。我与这个世界的所有关系都建立在等待之上。”

没错,等待使谢尔古年科夫心灵放松,也使他活得更加本真和简朴。1960年,他根据自己在森林中生活的体验,写出了第一部中篇小说《森林卫士》,小说出版后,迅速风靡全国,他的名气也不胫而走。紧接着,1979年,他又写出了《秋与春》,此书无疑奠定了他在20世纪下半叶的俄罗斯散文中的地位。

《秋与春》这本书不厚,分为秋与春两个部分。秋这部分一共三章,春这部分一共四章。整部书没有大起大落的情节,像是一个终年躲在森林中修行的人写给自然界的长信。他写得是那样的深入、细致;又是那样的平静、灵性。森林既是作者的栖身之所,又是他的心灵宇宙。书中的每一篇文章,都是对大自然的礼赞和祈祷。

“我看待森林、大地、阳光、青草,不是把它们当作我的对立面——说,这是我,这不是我、而是别的东西,——而是把它们当作我自己的延续,就像我的胳膊和大腿。只不过既有内在的我,又有外在的我而已。胳膊、大腿——是我内心的延续,那么森林、天空、阳光延续了我的什么呢?手指,眼睛,思想,感情?在我之外的一切,都是我的延续。阳光是我思想的延续,天空是我对姑娘的情感的延续。”像这样融客观与主观于一体的文字,在书中比比皆是。他既是在描写大自然,也不只是在描写大自然。这是一个哲人的呓语和思索。

“森林马上就要入睡、死去,大地即将被寒冷封锁,可我想活着,而且要快点,再快点。我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活着。好像生命在此之前一直沉睡,而现在苏醒过来了。夏天时我还生活得逍遥自在,好像我身后不是那么多年的光阴,而是永恒,我不慌不忙,对时间视而不见,睡了一天——也不可惜:一天的时间在茫茫历史长河中算得了什么?”从这些诗性而睿智的语句可以看出,谢尔古年科夫是一位天生的大自然的膜拜者,大自然给了他一种生命哲学。他长期用文字书写所思所想,与世界保持着宗教层面的对话。

也许恰是他在森林中的“封闭式”生活和沉思默想,使他体悟到其他同时代作家无法体悟到的“神性”,才写出了《秋与春》这样独具艺术特色的、无可复制,令人心动,发人深思的散文作品。独特的生存体验让他保持了对文体探索的兴趣和热情,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创造了一种叫“沉默”的体裁的作品。所谓“沉默”,即“创造无形的语言”。在《秋与春》中,这种“沉默”的特点尤为突出。

谢尔古年科夫选择了“远离政治”,躲到森林里去修身养性,与大自然为伴。他这是一种逃避吗?然而,在对《秋与春》的反复阅读之下,似乎明白了。他是在以另外一种方式歌颂永恒和爱,并试图重建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和谐之美。这种歌颂和表达是可以超越战争、杀戮、仇恨和死亡的。

“秋”与“春”既是自然天道的秩序,也是人心人伦的秩序。谢尔古年科夫通过他的作品所要传达的主题永远只有一个:人的生、死和复活。想到这一点,我不禁再次对这个俄罗斯作家肃然起敬。

谢尔古年科夫 1931年2月28日生于俄罗斯哈巴罗夫斯克。从事过多种职业:记者、牧人、矿工、水手、护林员。在二十世纪下半叶的俄罗斯文学中占有特殊地位。主要作品有《秋与春》《森林卫士》《林中的马儿》《千叶蓍》,童话集《童话》《童话树》《到普希金那里去》等。


    相关新闻
【橙周刊·大家写凤阳】洪放:山暖韭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