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如何评述2018国际安徒生插画奖得主、俄罗斯插画家欧尼科夫先生自己最喜爱的两本图画书《老鼠的房子》《狐狸和兔子》呢？他完全颠覆了我之前对图画书“图文配合说故事”的定性认知：“一流的图画书，文与图各自拓展艺术表现能力，又彼此依靠而相互激发，其合作造成了一种1+1>2的艺术效果和文学效果。”欧尼科夫其图其文，越过了约定俗成的图画书叙事边界，演绎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故事世界。联系而又悖离的图文，创新颠覆的演绎，使得阅读的每一步都充满了玄机。

《老鼠的房子》是一个相对比较容易进入的故事。小动物们因为丧失对“恶”的警觉性，放狼进屋，导致小屋被夺，幸得灰熊出手相助，然而也付出“小屋被毁”的代价。仅从文字理解，这是一个类似“小红帽”母题的童话故事，向天真烂漫的孩子们提示关于“恶”的存在和善良的“边界”。然而，从画面看，这又是一个关于童话的现实主义演绎，流淌其中的，是俄罗斯文学一脉相承的人道主义传统和现实主义精神。阔大的都市，城市的边缘，被偷走行李无依无靠的异乡人小蜥蜴，被老板解雇、孤苦伶仃的清洁工青蛙小田鸡，被一把火夺去住所的贫穷画家小松鼠，被房东扫地出门的自由职业者小兔子，被同是边缘人的洞主小老鼠收容，漂在这所都市的它们，相互慰藉，相互尊重，共同取暖，让我们感受到了流淌在俄罗斯文学血脉中对“小人物”命运的同情与关切，和那许多“被屈辱和被损害的人们”默默无闻的崇高的品质。

如果故事仅仅到此为止，就不是欧尼科夫了。小偷灰狼的加入，为这个城市边缘的温暖小家庭带来了灾难。在图画中，被灰狼盗窃钱包的米什卡熊化作了一台庞大的推土机，它既惩罚恶（灰狼），也代表了强权对违章建筑的拆除。法不容情，边缘人群又面临无家可归的境地，这是永恒性的道德、社会问题。

《狐狸和兔子》则是一个超现实主义风格、充满幻魅色彩的图画书文本。从文字来看，这就是一个流传至今的俄罗斯民间故事。狐狸强占了兔子的房子，英勇的狗、有力量的熊、强壮的公牛，都屈服在狐狸虚张声势的恫吓之下，唯有坚持原则的公鸡帮助兔子赶跑了狐狸，取得了胜利。但从图画来看，真幻莫辨的场景，贯穿文本始终的肌理绵密的互文内涵，使得对整本图画书的阅读有了冒险和解谜的智性愉悦。在这一场正义与邪恶的斗争中，欧尼科夫在图画中埋下了或明或暗的隐喻，指向了俄罗斯广袤的文学土壤和历史现实。

在这两本图画书中，一种独属于欧尼科夫的密布的情怀和隐喻气息笼罩其中，对成人读者构成难以抗拒的阅读的乐趣。而对于孩子们，阅读将换来丰硕的收获。他们首先感受到的是两则充满趣味又不乏意义的童话故事；其次，他们也将充分感受到那充满想象力和细腻瑰丽质感的图画，以及异常丰富的视角切换、独有的沉郁气息、充满速度感的笔触和亦真亦幻的渲染，体会强大的责任伦理和深刻的精神关怀。（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