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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行走·山水
贺州之春
来源: 安徽新闻网-安徽商报 2019-04-15 11:06:10 责编: 徐文娟

贺州山水村郭间,有着远古的静气,以及贴近自然的朴素民风。与巴马一样,贺州一样是长寿之乡,森林覆盖率高极,空气温润洁净。贺州与桂林相若,同属喀斯特地貌,山,瘦而秀,盆景一样,一路看不尽。平原上的油菜花灿灿然,醺醺然,一路奢靡地铺过去,看得人近乎失神,目光游离中,忽地,路边站了一株瘦桃,满树花朵,就是那一星星粉红,让你激灵一下。这一树桃花近似广袤平原上的一个诗眼,有月色的温柔细致,你若诗心尚在,内心定会亮一下。

三月的风把高大的桉树吹得东摇西晃,青灰色树干直捅至天上,天上飘着灰云,阳光漏下,打在脸上,微温。湿热的气候,滴水观音的叶子巨大无匹,叫你一刹时想起林白的小说气质,通篇充满巫气,非常有生命力的,纵然一个弱女子,也可以飞上天。在福溪古村,一群妇女在舞龙,她们瘦黑而精神,举着一条黄龙舞了那么久,丝毫不显疲态。

古村福溪,处处流水潺潺,水中青荇柔柔然,如春风,似耳语,简直从《诗经》里长出的:“参差荇菜,左右流之”。古老而原始的,门前流水屋后花开的村落,静得无言……村口,老人摆几把野菜,闲闲地等着行人。枸杞头,白花菜,野蒜,两块钱一把,随要随取。刚出土的黄泥笋,水嫩鲜洁,忍不住摸摸,犹如孩子拿一双小手轻轻触抚妈妈的黑发,一样藏着爱惜在里面。到底是有古风的地方,价格公道,不欺,不贪……这些天走过一座座村落,一个个古镇,所感受到的真与美,让一颗蒙尘焦灼的心逐渐柔软。

岔山村坐落于潇贺古道,毗邻湖南永州。跨一道古隘口,便是湖南地界了。已是午后,我们执意在古道上走了一段,方回客栈用餐。

站在永州地界,四面青山隐隐,野草繁茂,隔着虚空,也算是致敬了柳子厚先生。他的生命在一次次的坷坎跌宕里浮沉升华,纵然早逝,也无损于诗文的不朽。永州之后,他又贬走柳州,写下《与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华亲故》:海畔尖山似剑铓,秋来处处割愁肠。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这短短四句,一次次地读,光阴流转,岁月不回,中年忽至,方觉出何等沉痛……有人言,他若学会转弯,也不至于活得如此苦闷忧心。这话说得,多么轻薄无趣啊。随着年岁的痴长,愈发加深了我与他的同气共声之叹。一个自洁真挚之人,去哪里转圜退守?年近不惑,披沥的风雨多了,方领略生命的痛处。无论庾子山的赋,抑或柳子厚的诗,无一不是哀不能言。

去黄姚古镇。当日春分,又逢农历二月十五。与同伴外出散步……一轮明月,自酒壶山尖升起,让人心里一荡,伫望久之。这样的月色,自是初见,一生难忘。并非橘红色,也非橘黄,是古时候的茅屋,点了一盏灯,赶夜路的人隔着窗纸望见的那种幽润,温暖,慰藉,内心不再忧惧……这样的山影月色,直叫人想起《诗经》里人情物意的美好,并非陌路相逢的桃笑李妍,而是堂堂一日将尽,终于迎来灵魂上广大无边的安宁静谧。这样的月色,笼罩着我,笼罩着同伴,笼罩着小镇,流水潺潺,鸢尾花在溪边,安静地开,安静地落,石上青苔幽深。

于小镇逗留半日,性子渐慢下来,一直缠绕不去的焦灼感,自行消了些,身心渐趋柔软,这大约得益于当地人的沉静眼神给予我的荡涤。一行五六十人浩浩乎过一座石桥,对过女子谦逊地将车停于桥头,礼让我们先过,她端正地坐在车上,手握车把,姿态沉静自适,不失闺秀的娴雅,对的,就是她眼神里透出的那种天然的沉静将我深深打动,比一眼新泉还要幽深,这大抵得益于山风月色的淘洗吧。

黄姚的豆豉非常著名。去街上打听到一家老字号店铺。坐在凳上,与老人聊家常,窗外车来车往,灯火明灭,仿佛回到童年。老人现装一瓶腌木瓜丝,一瓶豆豉瓜子酱,用铁勺使劲压实,快满溢出来了,继续添,继续压,不称重的,可真舍得。老人与我絮话,做豆豉做了七代,孙辈成了非遗传人,谦卑里有骄傲。她一遍遍诚挚邀请:明早你来吃豆豉米粉。那一刻,我们仿佛活在远古的魏晋。这些年走过许多地方,人性里的那种真与善,始终没有泯灭,这样的人世叫人珍惜。

白日里,经过一家小店,门楣上展一横幅,上书: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拉一条横幅。停驻店前,哑然失笑,人性里的那种天真无邪,如清泉而出。

小镇完整保存着明清时期的老建筑,石墙、青砖、黛瓦,连同斑驳的爬墙虎,仿佛都是旧时代过来的,徜徉其中,处处有寂古的气息。踏入青石板小巷,一股润凉的气韵不请自来,顿时把身心笼罩;趴在门缝间的柴犬,眼神安详,直想就势坐下,陪它一起望天望地望远……咫尺处,溪流潺潺缓缓,这样的流水一直流着,不晓得流了多少年,人世变迁,山河异色,都与它们无关。这里唯有山风月色,看着我们来,看着我们走。

日日与溪为伴,什么也不用想,早晨去菜地拔几棵芥菜回家烀烀,粗茶淡饭布衣,才是生命的真谛。他们拥有的一定比我们多,他们的内心一定比我们的丰盈充实。坐在榕树下歇息,忽然明白过来汪曾祺的一句白描:斑鸠在叫,蚕豆花开得紫多多的。以前总不明白,这句好在哪里,眼前忽有顿悟:汪曾祺的好,好在自然。贴着自然写。而古镇的好,何尝不是好在自然?

贺州三月的田畈里,似乎只肯生长芋头和荸荠。当地芋头,与荔浦芋头相若,个大,口感粉糯,似板栗。当地人擅做芋头扣肉,原本朴拙的一道菜,甫一入嘴,何等惊艳,被荤油浸透的芋头,真是天下绝一味。将芋头切成长方形大块,大约一厘米厚度,一块芋头夹一块五花肉,上笼屉蒸透,倒扣于碗。趁热吃,凉了香味大减。当地人称之为香芋扣肉。

盐焗鸡也是无与伦比的。这里的鸡,生活幸福,整天游荡于溪涧、田畈,奔跑、打闹,饿吃草虫,渴饮山泉,回家还有玉米、稻谷犒劳,活得天然。囫囵一只整鸡,滚水里焯烫八九分熟,斩成一块块,上桌,连蘸料都多余,寡口吃,入嘴后历经四个复调:韧而紧实,嚼之不柴,后有余甘,齿颊留香。鸡皮紧绷而灿黄,脆而无油,毫不腻口。

一日,于茶园食堂午餐,忽然,窗外哗啦一声阳光倾泻,小鸟在枝头嘀咕……叫人呆呆望着近旁一棵几百岁的拐枣树,在心上叹口气——这平凡又珍贵的人世。

当地有一网红小食——梭子粑粑。春三月,田野里到处都是野艾草,掐嫩头,洗净,揉出绿汁,备用;糯米浸泡一宿,蒸熟,倒入石臼,以木棰捣至糊状,将野艾汁掺进去,揉匀;以豆干丁、肉糜、笋丁作馅料,包起来,形似梭子。可凉吃,可油炸。一日,路过福溪古村,正碰上一位大婶从家里端出一锅糯米饭,她大方地邀请我们品尝。我们也不客气,伸手便抓,一百度的烫,一股奇异的米香直冲肺腑,直往嘴里塞——天呐,世间为何有这么可口的糯米饭?置身青山绿水之地,人慢慢地,也都被还原出赤子天性,做什么事,都自然,不忸怩,丝毫没有难为情。

贺州地区饮食清淡,酿菜成为主打菜系,达百余种之多。作为长寿之乡,除了水好,空气好,可能与当地的清淡饮食有关;酿菜,一律清蒸出来的,少油盐,不烹炸,完好的保存了食物的营养。似乎什么东西都可做成酿菜:藕酿,笋酿,豆腐酿,苦瓜酿,萝卜酿,螺蛳酿,瓜花酿。荤素搭配,营养均衡——比如将苦瓜的瓤掏空,塞上肉糜,切成寸节,隔水蒸。

倘若初夏,是可以吃到南瓜花酿的。花萼里塞满肉糜,蒸熟,复入锅,高汤烩之,盛盘前勾薄芡……唇齿间定有原野的清气,花朵的芬芳。

车子整日盘旋于群山间。一次,过小小村落,看见一位老者挑着一担粪,闲闲走在田埂上,春风吹着他的青褂子,翩翩起来。一下把我惊动……这种自适自闲,让人默默感动。山腰一株株野杏树,细淡地开着花——春风斜斜,吹着杏花,吹着我,吹着人世……这世间的缓慢,犹如神话里的“瑶池桃树,两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桃”。

明朗的一天过去了。

这村前流水山间开花的静气,始终在我心上。

贺州这几日,把一生的青苔碧藓悉数看尽,溪边,树上,檐下,墙缝处,青瓦间……无一处不有她们的身影,是女性的空翠灵动,让人痛惜。眼界里,处处古木参天,榕樟居多,还有几棵上百岁的甜楮、栲树,它们太老了,树干上青苔历历,满腹高古寂气。

姑婆山上,瀑布如白练,垂挂而下,溪流溅石,烟岚纵横,时雨时晴。游山归来,于山下酒坊,品尝糯米酒、青梅酒、捻子酒;复去茶坊品茗,高山乌龙、明前绿……夜深方归,一路颠簸,近酒店,胃囊翻涌,倾覆而出,肉体的痛苦过后,心上反而一派清明,如若新生,算不算去山里寻鲜,回来,笋也有了,红杜鹃也折了一筐?吐了,也不碍事的。

黄昏,溪边遇灰鹅两只,气质如南雁,颇有仙骨。见众人来,齐齐把修长的脖颈伸伸缩缩,“哦嘎哦嘎”地问好。好生欢喜,不免心旌摇曳……这两只灰鹅,是两个菩萨,一路并肩作伴,令檐下的春风有了谦逊之意,欣欣然,复妍妍然。

回合肥的夜里,车过赤壁,我的心又是一荡——苏轼到过的小城啊。

窗外,微火茫茫……那一刻,好想铺开纸笔给子瞻兄写封信。巨大雨点拍打车窗,列车疾驰于江汉平原,无边夜色,以诗赠我……(钱红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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