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请客，席上，有她的朋友大昌先生。大昌先生从前见过，他在学校门口开着一家小店，经营图书绘画笔墨纸砚之类，我是他店里的主顾，但主客交谈，仅限问价，并没发现他有什么语言表达障碍。饭桌上交流多了，才发现他有口吃的毛病，言多时，不甚顺畅。朋友说，别看他口吃，朗诵可是专业播音员的水平呢。借着三分酒意，大昌先生自信地站起来，清清嗓子，朗诵起《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但见其声朗朗，气势磅礴，抑扬顿挫，大家纷纷鼓掌。却原来，口吃者，换一种表达方式，完全是另一番天地。

初中一位男同学，口吃严重。一次课间，他跟同学说，在省城火车站工作的父亲回来了，带了礼物，表达时比较激动，“我爸爸给……给我……买了个火车头……”大伙惊呆，买个火车头，得多大手笔呀，但听他又往下讲，“火车头……帽子！”喔，原来是个帽子！火车头帽子！同学们齐声大笑，把他羞得面皮紫红。火车头帽子，现在的孩子可能不知其为何物，它可是当年冬季的流行，是一款非常暖和的棉帽，军绿色，两个大护耳可放下来系在颈下，也可折上去系在帽顶。我那同学，唱起歌来一点也不口吃，很有音乐天赋，嗓音动人，据说后来，他追一个女孩，天天到人家窗后唱歌，女孩不顾家人反对跟了他去。

说起来，这算现代版的“琴挑”，不，是“歌挑”。当年，司马相如有意于卓文君，用的也是这种方法。相如诗酒风流，相貌堂堂，写得一手好赋，可惜一是穷，二是口吃。在文君心里，穷可以忽略，但口吃可是影响形象的。相如知己知彼，避开短板，用琴声示好，深夜，他弹起《凤求凰》这支琴曲。还有记载说，相如当初不光弹琴，还配有唱词，是“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如果属实，说明相如唱歌也是没有障碍的。果然，文君动之悦之，与之夜奔。

纵是没有琴歌诗赋取代，我口吃，我也要挺起胸来朗朗表达，我胸正气浩荡思维流畅，气势也可以压你三分。汉代大臣周昌，不就是如此口中吃吃地坦荡进言吗？当初，刘邦爱屋及乌，喜欢戚夫人生的如意，要把太子刘盈废掉，改立小儿如意。朝堂上，他刚提出这个方案，素来口吃的周昌急了，他脱下官帽，趋步向前：“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耿介老臣急得红头酱脸，不由地把刘邦逗笑了，一场废立大事，由此作罢。吕雉得知，感激得下跪谢恩，这是后话。

口吃却又荣立朝堂的，晋司马昭时期还有一个——邓艾，他介绍自己名字时，总“艾……艾……”地停不下来，有一回，司马昭打趣他，“卿云‘艾艾’，定是几艾？”邓艾向来以思维敏捷著称，嘴巴不灵敏，思路上可没沟坎，脑海立马出现《论语》里的一句话，“凤兮凤兮，何而德之衰也”，于是从容答对：“‘凤兮凤兮’，故是一凤。”机智如此，不可多得。只可惜，这么一个博学有趣的臣子，后来由于政敌钟会的陷害，被司马昭杀了。朝堂上少了这个口中艾艾的人，该是多么无趣。

当下形容口吃的成语“期期艾艾”，其典故就出自周昌和邓艾这两个名臣，从他们的故事里，我们知道，智慧和才华，永远大于口吃。我口吃，我也要勇敢地表达。（张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