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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看中庭栀子花
■声声叹
来源: 安徽商报 2019-07-16 10:35:32 责编: 徐文娟

那年梅雨季,和两个女友结伴,在大雨中驱车前往安徽黟县。一路上,夏雨倾泻激荡,腾起白蒙蒙水雾,两岸青山翠帐,有一种妩媚的巍峨。到达碧山后的第二天清晨,客栈的女管家喊我们吃早饭。那天,这座徽州的老宅子里只有我们三个客人。

八仙桌木质沉细,雕着花纹。天色微明,欲雨未雨,女管家闲坐在我们旁边,扭开墙角落地灯,一室流丽的昏黄。我们喝着软糯的白粥,吃厨娘现蒸的包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女管家笑称“今天客栈里连老鼠都是母的”。木格窗外,一个天井小庭,有一方小小的水池,锦鲤游弋,水边,是一树沾满雨珠的栀子。丢下筷子,坐石阶上发呆,忽然明了“闲看中庭栀子花”的那份闲寂与无所着落的喜悦。

一直很想形容栀子的香气,却无可形容,绕人醉人,却又让人清醒,她实在是香得清冽又热烈,更何况青枝翠碧,花朵质白如玉。读陈丹燕写咖啡,她说她喝过一次好咖啡,“极酸,明亮如刀”。说得真好,栀子的香气浓烈起来,也是这样的明亮。汪曾祺说得更直白,他这样写: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其实栀子花没有那么泼辣,在我心里,她还是小家碧玉的,只不过小家碧玉的烈性向来不小,认认真真的,开了,落了,“拼将一生休,尽君今日欢”。

每到栀子花开,城市中并无叫卖声,但总会碰见盛满栀子花的竹筐,堆雪般归在一处,静静的,等你被她的香气吸引。据说老苏州还能听见阿婆吴侬软语的唱卖:栀子花啊夜来香……办公室里,家里,清水养几把栀子,直到枯了、黄了,再无香气,才无可奈何地扔掉。前几天买了一把栀子,攒成一束花球,简直是在心里蹦蹦跳跳走到办公室,养在玻璃杯里。接下来的几天,每天早晨一推门,一室冷香,坐在香气里针砭初夏的昏沉,比宝钗吃了冷香丸还能“藿香正气”。

咏栀子的诗不多,但栀子也无需谁人来咏。除了那句“闲看中庭栀子花”,很爱韩愈在《山石》诗里的写法:“山石荦确行径微,黄昏到寺蝙蝠飞。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僧言古壁佛画好,以火来照所见稀。铺床拂度置羹饭,疏粝亦足饱我饥。”唉,这是怎样的闲寂观照,如如不动?黄昏古寺,新雨蝙蝠,举火照佛画,庭外芭蕉展绿,栀子肥憨憨地开着,无餍足的香冽。韩愈所见之花大概是大朵复瓣的品种吧?忧郁的李贺写栀子则染了秋意,他看到的是“石畔秋草瘦”,“凄凉栀子落”。

今夏买回一盆栀子,不好养。浇多了水,落了许多花蕾。拾捡花蕾的时候,在土里摸到许多淡黄色小圆球,脆生生的一捏,碎了,染了一手的栀子黄。栀子在古代最主要的用途,是染衣,栀子是非常重要的黄色染料。

《汉官仪》记有:“染园出栀、茜,供染御服。”栀染黄色,茜染红色。“古代用酸性来控制栀子染黄的深浅,欲得深黄色,则增加染中醋的用量。用栀子浸液可以直接染织物成鲜艳的黄色,工艺简单,据说汉马王堆出土的染织品的黄色就是以栀子染色获得的。但栀子染黄耐日晒较差,因此自宋以后染黄又被槐花部分取代。”因为其重要性,太史公在《货殖列传》有“千亩栀、茜、千畦姜韭;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的记载。宋代有资料记载,“投莲子于靛瓮中,经年植之则花碧,用栀子水渍之则花黄。”想养出黄色的荷花吗?收些栀子果吧!不谢。

栀子的花香,最华丽的使用,在南宋周密《武林旧事》里:“置茉莉、素馨、建兰、麝香藤、朱槿、玉桂、红蕉、阇婆、薝葡等南花数百盆于广庭,鼓以风轮,清芬满殿。”此文中的薝葡,就是栀子,其名本自佛典。据说,释迦牟尼成道时,背后即开此花,芬芳洁白。因此,栀子虽那么热烈,却是佛花之一,被称为“花中禅友”,应该也是供佛的佳品。宋徽宗有《薝葡栖禽图》,画中即描绘灰喜鹊与栀子花。苏州狮子林今存,尚有揖峰指柏轩,名自禅宗指柏之公案。但今人不知,当年天如禅师维则建丛林在此修行,此轩外有大丛栀子花呢。有诗为证,维则在《狮子林即景》中写道:“指柏轩中六七僧,坐忘忽怪异香尘。推窗日色暖如火,薝葡花开雪一棚。”栀子花长成篱落,香气逼得静坐的僧侣起身推窗,可见她有多香。

宋人有诗:“禅友何时到,远从毗舍园。妙香通鼻观,应悟佛根源”,便直言栀子为禅友。因其在佛家地位崇高,据说出土的寺庙瓷片中,就有一些薝葡纹的瓷器,茶盏之属,想来颇美。

说到茶,现在正是做香片的好时节。一直没有听说过薝葡香片,一查,竟然真的有,而且是贵州特产。“有花无茶香无痕,有茶无花没了魂。若将新茶拌栀子,寒夜亦品薝卜春。”据说,谭嗣同被砍头当日,贵州名士曾在某书院共洒一盏薝葡香片遥祭,以栀子的芬芳清供于他。这倒是不负栀子花青青白白的本性了。(苏罗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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