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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心放下
来源: 安徽新闻网-安徽商报 2019-07-22 09:48:50 责编: 徐文娟

■黄复彩,作家,佛教文化学者,九华山佛学院教授。


第一次上九华山,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九华山盘山公路尚未开通,车到山下一天门,过桥庵,沿一条石阶路逶迤蛇行,至九华四大丛林之一的甘露寺,便算是正式进入九华腹地了。路侧有一巨石,石上镌刻“定心”二字,不知刻于何时,也不知刻于何人。《楞严经》有“狂心若歇,歇即菩提”一句,意即从尘世上来者,到此处该将那一颗被欲望驱遣的心放下,也好全身心地进入菩提之境。

其时九华风清月白,寺也清净,僧也清净,在氤氲的檀香气中,人也仿佛真的将那一颗心放下了。第二天原道而返,再经甘露寺,仍与定心石相遇,两腿如同灌铅般沉重,心却是轻安自在的。遥望远处喧嚣的红尘,知道那颗心又该狂乱,又不得不提掇而起了,竟有十分的不舍。坐在石上,听一个山人讲这石的来历,测字般地说着这“定心”二字,不过是些杜撰的故事,却也听得入味。故事,故事,故去的人,故去的事。日子就是一页一页撕掉的月份牌,被人揉作一团,随手就扔了,却并不知道那月份牌越来越薄,余下的日子也所剩无多了。想着天地玄黄,我们都将成为故去的人,故去的事,但这定心石却千古不变地卧坐于斯,不惊不喜,不怖不憎,不能不对这石生起敬畏之心。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受聘来甘露寺的九华山佛学院任教。那几年社会上气功盛行,就像今天盛行广场舞一般。甘露寺一位厨师是一个气功迷,他告诉我说,寺后的定心石,气场强大得很,“你如果把心定下来,认真打坐,就一定会有飞起来的感觉。”我被他说得动心了,便每天随他来这定心石上打坐、练气,好体会他所说的“飞起来的感觉”。我承认我从来都是一个心气浮躁的家伙,不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年龄。即便今天,已然古稀,仍然好动不好静,这也许就是我做不成一件事情的原因吧。在定心石上坐没一刻,便觉得腰酸腿痛,睁开眼,见厨师面红耳赤,肥胖之躯果然如打足气的气球,且左右晃动,真的有随时就飞起来的意思,竟生出几分惧意,生怕他会出什么意外,却又希望能见证奇迹,看他怎样似嫦娥姐姐一般飞出这片林子。人就是这么矛盾。但结果却总是让我失望。我对气功,乃至对那块神奇的巨石,兴趣也渐淡了。

九华山盘山公路修起来后,那条登山步道就再也无人问津了。进入新世纪,人们追求的是速度和效率,心,连同见识,也都一并粗泛起来,没有人会用心去体会每一个过往日子的分分秒秒,也不会有人愿静下心来欣赏这千年古道上草长虫鸣。想起木心的那段著名的话:“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日子不再是从前的日子,人,当然也不再是从前的人了,有时,就免不了有物是人非之憾,总之是老了的感觉吧。

已不再有人去走那条林间小路,连同那片幽静的竹林,也一并被人疏远,淡忘了。不久前再去甘露寺,与藏学法师聊起当年甘露寺的生活,忽然就又想起定心石,想起那条步道。怀着看望故友的心,便独自出院墙外,踏上那条生着湿滑苔藓的石阶路,过金钱树,好不容易找到那块镌刻着“定心”二字的巨石,却早被青藤和枯叶遮蔽。用树枝扫去石上的积叶,那两个大字依然清晰,却像两只巨大的眼睛紧盯着我,似在问我,三十年过去了,你的心定下没有?盯得我有几分惶怵,我便问自己,三十年的风霜岁月,你还是你吗?又问,你不是你了吗?

手机里存放着一些喜欢的歌曲,其中有《把心放下》:你的世界有太多牵挂/总在夹缝里来去奔忙/却又找不到一个地方/把心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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