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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周刊】
挑水的老陈
来源: 安徽新闻网-安徽商报 2019-12-24 10:32:22 责编: 徐文娟

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人们先是叫他老陈,后来叫他陈伯伯,再后来,就叫他陈爹爹。叫他陈爹爹时,他就再也挑不动水了。不错,他的职业就是挑水,挑着一担大号的水桶,水桶用桐油油过,因长年被水浸泡,通体油红发亮,水桶上用毛笔写着“陈记”二字,当然是先写好字,再刷桐油的。我知道旧时这条街上有无数家店铺,店铺的门前挂着的招牌写着店号,“裕昌”、“隆泰”或是“鑫荣记”、“大发”等等,老陈水桶上的“陈记”就是老陈的店号,那两只大号水桶就是老陈养家糊口的本钱。

我们是吃着青通河里的水长大的,把青通河里的水运到家里来,唯一的工具就是水桶。在我们家,挑水的活计就由我承当了。只是,老陈的水桶是大号的,我的是小号的。但我家的水缸却是特大号的,因此,每次挑水,对于我都是一种苦役,我对这活计怨恨不已。整整一个上午或是下午,我就往返在青通河与厨房之间,直到双肩红肿,才能喂饱那只该死的水缸。于是,母亲用那只装着明矾的竹桶在水缸里搅几下,搅出几圈旋涡,过一会儿,那原本浑黄的和着泥沙的河水就呈现出清凌凌的颜色来,就像现在的自来水一样。

我一直羡慕很多与我一样大的同学,他们不用挑水,替他们家挑水的就是老陈。其实,老陈挑一担水才两分钱,挑满我们家这样大号水缸,大约需要三个来回,六分钱。但对于我这样的家庭,六分钱可能就是一天的菜金。而换算到老陈身上,他一天大约能挑二十担水,那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那又是多少天的菜金呢?所以,对于老陈来说,挑水这职业未必不是一个很好的职业。老陈的妻子麻大姑在街道上替人说媒,说得好,一年的收入也不亚于她的丈夫老陈。因此,像很多丈夫一样,老陈也是有些惧内的。这方面我虽然举不出什么例子,但我感觉得出,也约略听别人说过。当然,也是因为麻大姑是街道上的学习小组长,也算是一级干部,每次街道上开会学习,麻大姑总是一家一家地通知,或者就站在那一片街道上,对着天空大声地叫着:各家各户注意了,晚上学习啊,老地方!

老陈做着挑水的职业,身体当然是非常好的。无论冬夏,老陈都只是穿着一双草鞋,卷着裤腿,往来于青通河与石板路之间,那条巷子的石板路被他的大号水桶滴得湿滑滑的,他的草鞋走在湿滑的巷子里,发出有节奏的“呲啦呲啦”的声响,那条竹子扁担颤颤悠悠,老陈喘着气,从巷子口出来了,然后就进入一个门洞里。冬天,青通河里的水退下去,退到很深的河床下,河滩被松软的淤泥堵塞了,下河洗菜或是挑水就麻烦了。老陈就一块块搬来片石,在河滩上铺出一条路来,方便了他自己,当然也方便了大家。从河滩上回来的女人都会说,幸亏老陈啊,要不这路怎么走?

你别看老陈只是一个挑水的,但他在街道上是很有威信的,因为他和他的妻子家庭成分都好,都是三代贫农。麻大姑是街道上的小组长,而老陈也时常会被请到某个会场,向人们进行阶级教育。我一次也没有听过老陈的阶级教育课,但我相信,老陈一定讲得很生动,他的大嗓门,也一定能吸引很多听众。

就像我在文章开头时说的,等到人们叫他陈爹爹时,老陈就再也挑不动水了。我最后一次见到老陈,大约是十年前。当时他正坐在一个黑黑的门洞里喝酒。这地方原先是一家药店,后来就做了住宅。房子已经很破了,似乎也只有老陈一家住在里面。他喝酒的神情同他挑水一样,动作很生猛,又很悠闲。他每喝一口酒,就会伸手抹一把漏到下巴上的酒或者是口水。他已经不认识我了,但我一说起我父亲的名字,他立即就想起来了。也就是从那天我知道,麻大姑死去很多年了,他唯一的女儿也都做外婆了,女儿在县里买了房子,房子很大,一直想接老陈去县城里住,但老陈不肯去。他抹了一把下巴上的酒或是口水,用手一指这栋已经四壁漏风的老房子,说,我住在这里多自在,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我才不去她们那里呢。

最近一次去大通时,那家原先的药店已经被刷上“危房”的字样,不知道老陈搬到哪儿去了。他比我母亲年龄要小,我知道大通的老人都是长寿的,我相信老陈一定还活着,一直活过我母亲这个岁数还继续活着。(黄复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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