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我出生在农村家庭,那时还没有空调和取暖器,一到冬天,日子特别难熬。冷,是最大的敌人。那时老家的房子,都是土坯砌墙,且不灌缝,四面通风。木格子的窗户,没有玻璃,常常连一层纸也不糊。农村的房子只留前窗,没有后窗,屋内十分阴暗。在农村,大家都认为家中有人而关门是一种吝啬、小气的表现,是在拒绝乡亲上门。因此老家还有个习俗:只要家里有人,门是万万不能关闭的,不然会遭邻里的冷眼。
农村人视土地为命,一生当中户外活动较多,大部分时间都在田里侍弄庄稼。但到了冬天,地里的庄稼收拾完了,土地也累得需要翻个身休息了,寒冷的天气也限制了户外活动,大家只能猫在冰冷的房子里熬日子,感觉漫长的时日特别难打发。大人们尚好些,孩子们最难受,天天待在阴暗寒冷的屋里,又急又冷,人都快要生了锈。
小时候,我最怕冬天。每天吃过晚饭早早上床睡觉,没有瞌睡也得躺着,不然会冷得坐不住。早睡不但防冻,还可以节约煤油。家里有老人小孩的,才会在秋天用草和泥做一个火盆,为寒冷苦闷的日子添一抹暖色。
火盆比普通脸盆大一些,很重,不易搬动,碎木柴、树兜都可以拿来当燃料。特别冷的冬天,我就偎在奶奶膝边,紧贴着火盆取暖。由于房屋没有排烟设施,泥火盆一点火,满屋子烟雾乱窜,呛人辣眼,让人咳嗽又流泪,很是狼狈。孩子们常常脸上也糊上了烟灰,像唱戏的大花脸,滑稽可笑。所以,在泥火盆边烧火取暖,身体是不那么冷了,但眼睛可遭罪了,有时不得不逃到外面,通通风、透透气,打上几个响亮的喷嚏后,感觉才好受点。
火盆自然是不如现在的空调和取暖器,但在儿时,冬天的火盆对我有着很大的诱惑。最感到有趣的是,可以在烤火时不时往火里投几粒玉米、豆子之类的杂粮,然后紧张地屏息听它们“嘭”一声炸裂,溅飞几点星火,溢出一缕五谷的香味。那些豆类爆裂后,有的藏在火灰里,要以极快的速度找到它们并拣出来,不然马上就会糊成一颗黑黑的炭粒。每当这时,我是从不怕小手被烫的,总能迅速地从火中抢出豆米花来,吃得满嘴香。
烧熟的豌豆粒儿、玉米粒儿,被我集合在碗里,舍不得一下子吃完,总是端在手中,慢慢把玩,仔细欣赏,琢磨着是先吃小的还是先吃大的,这是冬天泥火盆给我带来的最大快乐。一家人围着火盆取暖,看着我手忙脚乱地烧豆子、拣豆子,津津有味地吃豆子的样子,乐得也忘记了寒冷和饥饿。特别是奶奶,总是带着慈祥的笑看我慢慢吃豆子,每一个皱纹里都盛满了温暖的爱。
小时候的冬天,总感觉比现在冷了许多。到了夜晚,气温更是急剧下降,家中棉被又很单薄,如果没有火盆,常常会在夜晚冻醒。每次睡觉前,母亲点起火盆后,都会再仔细检查一番,看燃料是否足够。泥火盆让屋子里暖和起来,夜晚我们常是一觉睡到天亮,很少再感到冬天的寒冷。
时代发展了,日子富足了,如今家家都或有暖气、或用空调,火盆也早就退出了历史舞台。但直到现在,一到冬天,我就想起小时候,想起曾经伴我度过那漫长寒冷冬天的火盆,想起从火盆里爆出的一缕缕喷着香气的豌豆粒儿、玉米粒儿,想起童年里的那一份乐趣和温暖。( 鲍海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