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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声叹
春天的萌芽如同马勒第三交响曲
来源: 安徽新闻网-安徽商报 2020-03-16 13:10:15 责编: 徐文娟

疫情刚开始的时候天天追着新闻,长久地陷在愤懑、忧虑的负面情绪里,睡不好觉,乱梦连连,都是关于病毒,中途醒来也继续看手机里的公号文章。别的什么都看不进去,就算是对着花花鸟鸟的图片也很反常地兴味索然。就这样持续了大概两周时间,慢慢才能努力看点书了。也只有不再停滞的阅读,才能修复自己的状态,重整支离破碎的神思,让生活好像回到正轨和常态。长谷川哲雄的手绘自然笔记便是这个期间看完的。

这一套有三本,《林中漫步》,《原野漫步》(又分为果实与红叶、野花与昆虫)。植物的细节画得非常细腻清晰,构图和色泽也是清新雅致的风格,无论是讲述植物的专业性、信息量还是画技,在我看过的自然图谱类书里都是可以排在前面的,轻灵而美、又言之有物。时常会在从前不知晓的细节处久久停留,没见过的物种,也随时在网上查找实图以进一步了解和识记,加之为书中物种的译名纠错(这套书最大的缺憾就是中文名称有待修改的较多,偶尔科目和拉丁学名也有写错),花费的时间其实并不亚于阅读一本字书。

长谷川哲雄的观察很细致,比如去年夏天拿起来随便翻看了一下,就解答了我积压在心里数月的关于玉兰芽鳞的迷惑。春天时我对玉兰有个新发现,新叶总是被包在一个全封闭的“剑鞘”中,之后短柄剑般的叶片再刺破这个“鞘”,渐渐长大。我知道这并不是叶鞘,那么,是托叶还是芽鳞片?似乎两者都是对的,但查找许久都找不到准确的说法。结果忽然间就轻松得到了答案,长谷川哲雄用手绘也展现了这个细节,他在图下面写说,包裹冬芽的芽鳞,在开花后会变成托叶。

我想,这样的细致,虽然是他毕业于北海道大学农学部、专攻昆虫学这个专业的背景使然,大概也还因为绘画的缘故。画笔要抓住植物的特征,细节准确,并且尽可能画到一些不是那么显而易见的特点,就要有细微独到的观察才行。他是在10年时间里一直在看、在积累,许多意想不到的发现都始自一次次的靠近观察当中。写作其实跟绘画是一样的,写到某种植物,为了不犯常识性的错误,有时候也要花大半天甚至一整天的时间查看比对资料,拨开疑惑的迷雾,完全理解了它的结构、机制才动笔,用自己的而非植物志式的语言描述它,也正是经过这样的过程,对植物才有了深切的了解。

如同阅读小说、随笔是进入到一个作家的内心世界里,感受他看待这个世界的眼光、他的价值观,看植物图鉴,也能揣摩出一个博物学家的心思——他看植物时的角度、着眼点,以及他对自然世界的“有情”。

他的话语很朴实,不是激情迸发的抒情语调。譬如说树,“一般情况下,人们总是不太关心与自己没有利害关系的东西,也许树木就是这种东西。”“春季树木的花朵纤细可爱,不比地面上成片的野花逊色,如果了解这些树木的名字,在林间漫步就更加有趣了。”这样很寻常的絮语,不知为何就是很让人感到共鸣,如同心声。间或也有一些季节交替的物候描述。生活在冰雪之都,冰雪融化的涓涓细流发出的响动才是春天的预告;在萤火虫活跃的夏夜里,循着夜色中金银花散发的芬芳气味,就总能与萤火虫相遇;梅雨时节在奔行于郊外的列车车窗中,可以看到田梗上生长的洁白溲疏花将田地分割成一块块;象鼻虫制作的幼虫摇篮经常掉落在山路上,像江户时代暗中交接的信卷,因此也被叫做象鼻虫的“匿名信”;合欢发芽很晚,是“睡懒觉的树”;每当看到三叶木通颜色渐紫的大大果实时,心情就会愉悦起来;过了盂兰盆节,便可以听到聚焦在草丛中各种昆虫热闹的叫声了……

《原野漫步》可以视之为《林中漫步》的下册,上册是春天的芽和夏天的花,下册则是秋天的果实、种子,还有冬芽、树皮和小鸟。日本与我们中部北部差不多处于相同的纬度,书中绝大多数物种在中国都有,并不感到陌生,然而还是领会了许多新鲜的细节。最大的收获,是提点我要再仔细留心的地方:雄花—退化的雌蕊,雌花—退化的雄蕊,还有蜜腺,雌雄同株和雌雄异株,甚至还有雄全同株、雄全异株(雄花和完全花)的表现。我也在心里感慨,对一棵树、一株花,是像了解一个人一样,可以如此持久、深入。

做记录、写生,把在自然界中所见到的保留下来,乐趣在哪里呢?长谷川哲雄说,“只要坚持不断地观察,视野就会一下子打开……一个跨越后跟着又会面临另一个跨越,久而久之,一个新世界就会展现在眼前。”忽然意识到,于我而言,这也是为再度来临的春天做准备的书呀,知识和心情的双重准备。

这个冬春是如此一言难尽,至今还没有重返日常的自由,可春意不受拘束,到底是在一点点改变着大地的面貌了。无论有没有人类的参与,春天总是会来。在脚步所能到达的地方,从身边有限的一点花草、悦耳的鸟鸣、以及拂面的暖风中,总能获得一点慰藉。鄂地疫情最严重的那一阵,有一天出门买菜,从苦难的新闻里、从无数个个体悲伤的经历里短暂地脱离一会儿,看到那棵时常碰面的毛白杨树,花芽已经有了些鼓胀的迹象,心情也忽然感觉有所不同。不管人类的世界正在发生怎样惨痛的事件,大自然还是恒常如故,按照它的规律和“意志”运行着,病毒也如是。然而,大自然又是可以治愈人的,就像仰望眼前一棵普通的树,也能获得一点短暂的安心和力量,花芽、枝干、蓝天,无一不感到可亲,感到春天的召唤和希望,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强烈地希望一切都能够获得修复。

长谷川哲雄“妄想”着卡雷尔·恰佩克是在听了马勒的《第三交响曲》之后,在头脑中撰写出了《一个园丁的一年》里的“萌芽进行曲”,而马勒也是根据恰佩克的创作,在他的曲谱中增加了第一乐章,虽然这并不可能,马勒去世的时候,恰佩克才12岁。不过我想,喜欢古典音乐的他自己,一定是每到春天万物蓬勃生发时,耳边时常回旋起马勒的旋律,乐章甫一起始,牧神慢慢苏醒。(小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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