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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远方
来源: 安徽新闻网-安徽日报 2020-07-17 16:01:00 责编: 徐文娟

我们很小的时候,母亲的远方是在电影里。

夕阳西下,枯藤老树昏鸦,牛车满载着灿烂的霞光回家,村庄上空飘着淡泊悠闲的炊烟,不知是谁在大街上吆喝一嗓子——今晚屯里演电影啦!于是,在田里干活的扛起农具,一溜小跑往院子赶;正在玩耍的孩子揣着玻璃球,拎着铁环跌跌撞撞朝屋里钻。“娘!饭好没好?看电影去!”鸡飞狗跳,猪羊也撒欢儿。沸腾了的村庄,就像锅内煮着的饺子,热气腾腾,人欢喜无比,哑巴畜也跟着喜气洋洋,简直和邻家小哥娶媳妇时一样喧闹。娘烧好了疙瘩汤,爹喜滋滋地抿了一口米酒,“去吧,别乱跑,夜黑山里有狼,小心叼走你俩。”娘急火火喂完鸡鸭,把它们关进窝里,娘三个腋窝夹着小板凳冲向生产队场院。不管演的是什么电影,就是开心!屯里每演完一场电影,放映员会转战到周边村落。娘也空不下来,约上前院的三娘,一帮人浩浩荡荡去别屯看电影。娘和三娘会对电影情节进行讨论,唏嘘不止,常常为主角的悲惨命运哭得梨花带雨。直到电影散场往回走的路上,俩人还沉浸在故事氛围中。平时,天热干不了庄稼活,娘就同婶子小姑子坐在门口的老柳树下,一边手里织着毛衣毛裤,一边说着电影里哪个女人命苦、哪个又嫁个好婆家。

出了大山沿着土路一直走下去,就是县城。县城里有高楼大厦,电影中的女主角就住在城市呢,那里的店铺卖的绸缎衣裳穿着一定漂亮。

娘的远方慢慢从电影走出来,迁徙到了县城。娘那会儿年轻,与三娘搭伴,腊月末,西北风啾啾响,搭队里马二炮的马车去小县城逛,买些过年的衣衫鞋袜。娘第一次为自己添了一条紫色的纱巾,娘将长发束在纱巾里,到老井挑水,走起路来大辫子左右摇摆,紫纱巾仿佛一只美丽的蝴蝶挺在上面。

我们咂着娘自县城揣回来的棉花糖,听娘讲在县城的所见所闻,娘的远方成了儿女的远方。于是,我们不满足像一条鱼似的跟在娘身后,在各个村屯游来游去看露天电影,缠着娘领着去县城。但她总是说,不急,等你们把书读好了,别说县城,北京天安门也去得了。娘的话如棉花糖,越咂磨越甜。

读书后,从小学到中学,我们走过的路,蜿蜒成娘的远方。最初,娘可以伫立在村口,目送孩子背着她亲手缝制的书包上学,阳光撒下一地的金黄,鸟儿在枝头歌唱。后来,我们的路愈走愈远,娘依然伫立在村口,挥着手,看我们离开。车已消失在山那边,娘还立在原地,不肯转身。

在城市安家落户后,我们是娘唯一的远方。每次想接娘一起小住,要带她到处走走,娘说什么也不去。孩子们将她架进车里,她竟然气哭了,说,你们旺旺兴兴的,就是娘的福气,娘哪也不去。

我知道,在我们成了娘的远方后,娘的心就变作无限的牵挂,在沙漏般的时光中,安静地流淌着深深的爱。只是我经常忽略娘的心情,即便打个电话,也是说不上几句便草草收场。而娘总是握着话筒那么小心翼翼地问,你和孩子还好吗?家里的大骨鸡生蛋了,韭菜也该剃头了,腌制的黄瓜你回家取。我听得不耐烦,说,娘我有事,下次再说吧。娘嗫嚅着嘴唇,恋恋不舍地撂下电话。

去年,娘来我定居的城市做眼部手术。我寸步不离拉着娘的手,唯恐娘走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娘也是紧紧地攥着我,就如小时候牵着我们的手,走在山间土路上。

带娘来到海边,平生第一回见到大海的娘居然流泪了。娘说,太好看了,我活了一辈子,头一次看大海,闺女,我知足了。

娘的一席话,在那一刻让我的心灵下了一场滂沱大雨,如果不是手术,娘断不会来大海边走一走。娘像个孩子,蹲下身在海滩上捡了很多奇形怪状的鹅卵石,出院后拎回了家。

娘是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娘在,我通向故土的路就在。半生归来,贫穷和富贵并不重要,最大的幸福是——我还有娘疼着。

现在,除了故乡,我在何处都是流浪。

过尽千帆,娘不觉间成了我的远方。(张淑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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