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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商报橙周刊】
初秋
来源: 安徽新闻网-安徽商报 2020-09-11 10:41:55 责编: 徐文娟

养了一株柑橘树。五六年了,终不见开花。也非为了吃一颗橘子,不过是喜欢闻嗅叶子的甘香,偶尔摘一片,比薄荷香味还要浓烈些,那种香味仿佛一点墨沁在溪水里,袅袅流过去了。有时睡眠不佳,早晨起来昏头耷脑,就去露台摘一片叶子闻闻。古人言:虫鸣醒耳。那么,柑橘叶势必醒脑。

站在露台,一边闻嗅柑橘叶,一边眺望小区池塘方向,一排排老柳,佛一样入定。秋风过去,一丝丝浮动,天依然那么青,启明星尚且亮着,月是弯月,一小牙,悬于中空,看上去非常孤独的样子。盛夏的烦嚣终于去得远了。

这一株柑橘树,每年要为它捉两次虫子,初春,以及初秋。

百思不得其解,每一年,连续数天,都捉干净了的。春尽夏来,满树绿叶葳蕤,怎么到了初秋,几日不上露台,许多绿叶又被虫蛀了?像豁了满嘴的牙,无奈中,不得不埋首捉起来。

今晨,上露台,照例给一些绿植浇水,柑橘嫩叶上又趴了无数青虫。简直前仆后继,一批捉尽,一批复来。到底怎么回事呢?弯腰自下往上看,终于发现几片叶子背面,坠着一颗颗虫卵,小米般大小,与叶子一般绿,不仔细,看不见。

记得第一年初春,叶子上蠕动着的,是手指粗的青虫。大惊失色,根本不敢用手,是拿牙签挑着放入塑料袋里的。后来的几年,虫子的身材越发小了,也就稀里糊涂一年年捉下去。到这个初秋,虫子只指甲盖那么长,牙签一般粗细了。如此幼嫩的虫子,竟然进化得如此成熟,在叶子背面留下无穷尽的卵粒。它们何以知晓将虫卵安排在叶子背面会安全得多?这智商,太高了。

花了很大一番功夫,仔细查看每一片叶子背面,将一粒粒虫卵收集起来放进垃圾桶。或许,明年再也不生虫子了?

这些虫子从何而来?幼苗期从泥土中自带的吗?

地球上一切生灵都在不断进化。

记忆里,到了农历九月,我们乡下开始挖山芋。我最怕挖到一种叫作土狗子的虫子,同是软体,它可以将一只圆满的山芋蛀空。一直困惑不已,鼻涕一样软的虫子,何以咬得动如此坚硬的山芋?它有牙齿吗?而且专挑个大饱满的山芋来吃,气死人。

彼时,很少用及农药。茄子啊,辣椒啊,豆角啊,一样生虫。

彼时乡下人,大多佛系——既然人类一日三餐依赖菜蔬,虫子为啥就不能分吃一点呢?

豆角藤攀盘于高粱秆上,绕着绕着,一直绕到高粱穗上。小孩子个矮,够不着高处豆角,用双手使劲拉拽肥大的高粱叶子,直将高粱秆拽得弯下腰身。

豆角开紫花,蝴蝶大小形状,不几日,小嫩豆角挂面一样层出不穷了。秋风一日紧似一日,天清,气爽,豆角由碧青转为深红,一尺来长。有时,我们忙别的去了,无暇摘来吃,豆角们等不及,就又生出胖胖的豆米。再不摘,豆米会老得咬不动了。

将外皮剥开,肥硕的米粒骨碌碌而下,浅粉红色,头间有一丝儿月牙白,我们叫它豆米嘴子,芽子自此,破嘴而出。新鲜豆米,饱涨着水粉,可用来煮粥吃。剥豆角米的事情,由小孩子来做,不时剥到柔软的虫子,有的是花虫,有的是黑虫,蚯蚓一样一扭儿一扭儿,将豆米啃得只剩一个小月牙的边了。

一见扭动着肥硕身躯的虫子,浑身起鸡皮疙瘩,索性将一整根豆角扔到地上,一群芦花鸡飞奔而来,一忽儿,就把虫子啄食了,顺便也把剩下的豆米吞下去。

秋茄,也喜生虫。

吾乡紫茄子,生得美丽。那种紫,好看至极,隐在巨大叶片下,秋风吹过,梦一样,有虚幻感。可是,虫子不管不顾,照样糟蹋这么有气质的茄子。钻一个黑兮兮的洞,吃着吃着,舍不得离开,索性居下来了。等我们摘到一只紫茄,里面早被蛀空,不禁在心里叹口气。

每每忆及童年,当看见一只被虫蛀过的紫茄,自会条件反射想起一个词语——美梦成空。

辣椒也生虫。钻一个小窟窿,躲在一只辣椒的空中楼阁里,过起小日子,惬意得很呢。这小小窟窿常被我们忽略了,只等到切开辣椒才能发现。辣椒的肉质早被吃尽,遍布虫屎,浅黄色,恶心人。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竟也有嗜辣的虫子?

空心菜、苋菜,是不大生虫的。不过是到了秋天,偶然被路过的蚂蚱,吃掉一点叶子罢了。

秋阳下的空心菜、苋菜,愈发老态,不再可口。

乡下过的都是与节令相依的日子,处暑、白露之间,该往空菜双子里撒播小白菜籽了,秋萝卜籽也入了土。

一垄垄菜双子,平整细致,抓起一把土,糯米粉一般精细,泼一遍水,将泥土濡湿,小白菜籽均匀撒入,铺一层厚度适中的稻草……每日黄昏,向稻草上泼浇一遍水,三四日,揭开稻草,小白菜籽变成白生生的嫩芽,歪歪斜斜站起来了。

吾乡属于皖南丘陵地带,洼地河流纵横,那些水田多用来种植水稻。一个村庄的所有菜地,则位于小山坡上。这样的山坡,同样遍布池塘无数。

深秋的每一个黄昏,我都要挑两只小木桶,去给家里的菜地浇水。浇完蔬菜,再浇黄豆地,一垄一垄,顺序而泼。豆根下的蚯蚓,喝足了水,发出唧唧唧的满足之声。

天,越来越黑,一个小小的人,独自站在天地之声中……

暮晚时分,西天云彩,渐收起玫瑰色系——这自然中令人惊叹的美,正被无数星星来替代了。远方的田野,一派黄绿,晚稻穗子渐饱满,稻叶如芒花,直刺天空。

稻粒是有着香气的。

置身田畴野畈,无一种植物不散发香气。

泥土也是有香气的。

人生活于自然深处,混沌而葳蕤,小孩子一点一点生长,大人一点一点老去……

当我们看见无数蚂蚱翠绿色身影,菠菜籽、芫荽籽差不多也该入土播种了。秋天深了,许多小虫子开始冬眠。

有时,我们在圩埂放牛,忽见稻田中央白鹭飞起。好仙气的鸟啊。让骑在牛背上的我们默然感叹……来自身体深处的阵阵秋乏,倏忽袭来——好累呀。

天地更静,唯有晚稻在急速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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