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安徽新闻网 > 文化
寂寞浮山
来源: 安徽商报·橙周刊 2020-10-19 10:18:06 责编: 徐文娟


晨起推窗,秋雨漠漠,想去外面走走。说走就走。去浮山。

一小时余,飞驰至浮山脚下。买好票,恍觉此山杳无人迹,唯余秋风一阵凉似一阵,我们仨瑟瑟然,将衣领紧了又紧。

拾级而上,一路原始风貌——一条条山径,依石凿出排纹,青苔历历。沿途遍布白色小花,大约是野菊了。溪水淙淙,时而白亮,时而黛绿。孩子一路走,一路啜饮,入骨沁凉。

路口一株枫树,红黄杂糅,薄雾浅霭间,遍布旧意,似与人间隔了一层。

慢慢地,奇峰、怪石、巉岩、幽洞,逐一浮现。巨大岩洞犹如宇宙星体,凸显眼前,劈面而来的摩崖石刻,草书、隶书、行楷……叹为观止。

多少文人骚客来过这里?一幅幅,仔细辨认过去……孟郊、白居易、欧阳修、范仲淹、王安石、黄庭坚、左光斗、张英、方苞……陆游父亲也来过的。

至会圣岩。坐落古寺一座,始建于晋梁。门前大树两株,各为银杏、冬青,四三百岁模样。后者结了繁星一样密的果实,披垂而下,椭圆,一颗颗,似泪滴,将坠欲坠。寺院背依会圣岩,主殿背面,滴水如丝线,被两口大石缸接住,复溢出,泼泼洒洒,顺着山岩浅壑,无止无休流淌。眼前一切,被黛绿填满,岩体、地上、石墩、木柱。太老,太旧了。寺右侧,有一口小洞穴,黑漆一片,定睛搜寻,一副碑刻斜靠于洞穴深处,为范仲淹所撰:

千里瓢囊归叶省,一屏棋局付欧公。

这副对联,隐约说的是,寺院住持为欧阳修讲棋悟道之事。欧阳修大约于滁州太守任上,来过这里。滁枞两地,相距可不近。

见我们一家盘桓不去,年轻住持自偏房出,踱至主殿前,象征性拨了拨烛火,轻言告知我们:这寺有千年历史……实则,我们都一一领略到了。由于离家仓促,未带果腹之物,登上此寺,已然午餐时间。饿得心慌,怂恿家人向住持提出不情之请,可否用顿素斋……

到底被婉言谢绝。他说,用餐要预约的。可以理解,这座寺太小,大约只居三位师父。

站厨房门口,聚精会神看师父炒毛豆,小青豆子们在锅里一跳一跳,不禁咽了咽唾液。正欲离开,又有四位客人光临。言谈举止间,猜测其中一位大约与住持是朋友关系,寒暄一番,他带的另三位来客自金陵来。住持说:就你们四位吧,刚好饭菜够了,你们就吃个简餐吧。

我坐在冬青树下,听闻五人喧话不休。忽然,那位熟客向金陵来的客人介绍住持学富五车书法了得云云……我无意识撇撇嘴角,无视汹涌而来的饿意,凭借意志力登山而去。

寺院门亭上“会圣寺”三字,为赵朴初先生所撰,行楷,涵容幽凉的秋致,绵延的雅意。寺旁万壑峡谷,翠竹幽篁,流泻清郁之气……

这座山,太让人惊叹了,沿途遍布巨石阶台,宽而坦,窄而峭,后者仅容单人侧身而过。抱月石旁,一棵巨大无匹的无患子树,生于巨石巉岩间,不见一点泥土,依然枝繁叶茂。侧身回首,将这棵树赏了又赏,不小心将右脚踝扭伤。可能是冥冥中的惩戒吧,带着失落的心情离开会圣寺时,冒失妄语:我与这座寺无缘啊。

古语云:海枯石烂。原来,石头真的可以烂掉。这浮山无数岩洞,若干石刻,渐趋风化,字迹模糊不清。这一座山,实为火山。火山岩质地向来坚硬,但也抵不过千年风雨的捶打,石上字迹一点点被磨灭。

沿会圣寺拾级而上,路旁有古塔,沁黄外观为风雨所剥蚀,浑然一派,幽古苍灰,旧画一样矗立,秋风自松栎树枝间穿过,呜呜咽咽的。看介绍,由一位日本和尚所立。古塔咫尺处,一块青石残碑,镌刻四字:和尚之墓。刻有这位师父名字的上半截残碑不知去向。也不知是哪一个朝代的师父了。松软的土里铺着明黄色松针,着火一样热烈。往上再走一截,向东眺望,透亮的一个大湖屹立眼前。山顶一亭,取名望湖亭,望的是白荡湖吧。

童年的我,站在外婆家门口,浩浩渺渺的白荡湖毕现眼前——尤其春天,湖上白帆点点,湖水为阳光所映照,出炉银一般闪亮。三十年过往,才得以叩访湖滨这一座浮山。

山路旁,长满野茶树,茶花月白色,沁黄的蕊恰似金丝桃,活噗噗的迷离风味。实在饿极,掐几片茶叶嫩头嚼嚼,微苦过后,大面积回甘。山顶秋风,一阵猛似一阵,回首而望,烟墟远树,历历如画。

我们选择自山北面百步云梯下山,山南大约三分之二景点未曾光顾,实在太饿了。

正低头急急赶路,心无旁骛间,黄豆窠里突然跃起一只野鸡,扑腾腾俯冲两丈远。这只锦鸡无比炫目,拖着紫檀色尾羽凌空而起,让人既惊且喜。

到得山脚下一家酒馆,点了生腐烧肉、炒茭白、青菜豆腐汤。生腐是湿的,不甚可口。茭白里肉丝勉强四五根。米饭难以下咽,硬而柴。一百一十元。我们共同给这两菜一汤打了六十分的人道主义分数。值得表扬的,一样样菜,均明码标价,生熟不欺。

该店主热爱与名人合影,并将照片张贴于显眼处。韩再芬老师来过,相声演员赵炎来过,其余著名影星、歌星名字,恕我孤陋寡闻,从未听闻。

饭罢,临时起兴,既然来了枞阳,何不拐去桐城看一看——自古桐枞一家。

两地间不通高速,尘土飞扬的二级公路旁,竖立若干“国家扶贫点”牌子。姚鼐墓也在这一路。正是所谓的,枞阳出人,桐城出文。姚鼐正是枞阳人。

临近桐城地界,拐至孔城古镇,停车场大约七八辆车,一样的秋风萧瑟。到得古镇门前,竟要买票方可参观。作罢,不进了。一座千年死城。李鸿章当年将钱庄开至此地——中国近代史上,除了梁任公擅长理财,李鸿章当仁不让。

桐城文庙前,秋风依旧萧瑟,老人们在文庙旁,依着石阶打扑克。偶尔一个孩子,在玩滑板车。游人寂寂可数,有几只汉白玉小狮子蹲在原地,异常可爱;一张汉白玉牌坊后,对称长着两株柑橘树,青果郁郁累累。

眼前一切,仿佛都是簇新的,处处有油漆味道。孔子像塑得那么胖,我不太信——他前半生忧患民生,辗转异国舍命推销自己,辛苦飘蓬,后半生收徒立学,何胖之有?这文庙里,唯独孔子主殿前悬挂的那块匾,是旧的,意味深长四个字:与天地参。

这块匾额,竟能躲过文革浩劫,也是一幸。

去冬受邀来过,当时人众,走马观花,记忆模糊。

直接去大殿左侧偏僻角落平房,再看看姚鼐两幅书法:庾信《枯树赋》,李邕《缙云三帖》。行楷,一粒一粒,疏朗有致,于光阴的更迭间静置,而发散微光,令人爱惜。横撇竖捺里,遍布一个文人的内涵与风骨。于尘土迷蒙的公路飞奔而来,只为看看姚鼐这两副字帖,还是复刻的,可谓痴心不死啊。

桐城派早成枯骨,风烟俱尽,是在以安庆人陈独秀为首的新白话文运动中轰然倒塌的,真是莫大讽刺。

一直不太明白,作为乡贤的陈独秀、胡适们,对桐城派文风何以大肆鞭挞而不留一丝余地?面对当下满地粗鄙白话文风,陈、胡二位泉下有知,当作何感?

是黄昏了,天光晦暗,秋风徐徐,天井里无数飞蜢,两位守门妇女正在热烈聊天,桌上停着一只暖水瓶。

孩子忽然发问:曾国藩为什么是方苞的膺服弟子?我们耐心为他解释,所谓膺服,是指精神上的师徒关系,两人并非认识……

回庐途中,不禁替浮山惋惜——绝无仅有的一座奇山文山,却少有游客。

再想,也符合当下环境。让它一直寂寞下去吧。(钱红丽

    相关新闻
齐白石的庄稼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