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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井
来源: 安徽新闻网-安徽日报 2020-11-02 10:44:07 责编: 徐文娟

村里有一口古井。和我家在同一个门堂里,就处在东厢房的后首,穿过一个弄堂就可以瞧得见。据说,古井有好几个爷爷辈的光景。打小我就没有问过古井的年头,它仿佛延承着滋育苍生的使命,理所当然地存在于我们的身边。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门堂里住满了人。那时门堂里老老少少的生活用水大都取自这口古井,大人们往返于古井的小弄堂,玩耍嬉戏的孩子们也穿梭其间,水井边一派欣欣向荣的场景。这也成为了我童年记忆中最醒目的坐标之一,每个人仿佛总要有这么一个魂牵梦绕的所在,纠缠着过往的美好时光。

古井的边上有棵红枣树,也不知是何年所栽,总之在我懂事之前,枣树就已能够开花结果。在物资稀缺的那个年代,枣树对孩子们的吸引力绝不亚于现在甜品对孩子的吸引力。因此,无论回忆是多么苍白无力,那挂在枝头的大红枣始终是我记忆中的一抹红,也是回味里的一丝甜美。

每年新春伊始,就唤醒了孩子们对红枣树的殷切期待,希望她快快长出果实,以便打枣解馋。就这么翘首盼呀盼,盼到了响彻整个村庄的知了声。夏日里,知了越是聒噪村庄越是显得宁静。那个时候生活节奏很慢,无论是忙于地头的男人们还是忙于灶头的女人们,都会在这样的夏日睡上一个美美的午觉。孩子们则躲到了大枣树下乘凉,合力打起一桶冰凉的井水,几双小手浸入了水桶,孩子们就那样享受着井水带来无比凉爽的幸福。

晚上纳凉的时候,孩子们就趴在井沿,往井里看月亮。那时的月亮又大又圆,夜空中还满是星星。大人们总说月亮上有一棵桂花树,树下还有个人不停地在砍树。孩子们看不清天上的月亮,就争相往井里看,因为这样让他们觉得距离近了很多。“眼力”好的孩子就说:“你看你看,真的有个人在砍树。”

最让孩子们开心的是秋高气爽的时节,枝头如期挂满了色泽深浅不一的枣子。有些熟透了的枣子经不起秋风的摇曳就掉入了井中,浮在水面上。大人们将水桶放入井中,手腕在绳头一个熟练的打转,水桶便吃满了水,桶里漂浮起一颗颗新鲜的红枣。

然而美好的秋季始终是短暂,冬季在孩子的不舍中如期而至。冬日的寒冷很快笼罩了整个小山村,只有村中的古井里,还氤氲着一丝丝蒸汽。大伙都喜欢这来自大自然的馈赠,说也奇怪,用井水洗手和洗脚的人们在冬日里从没有长过冻疮。

古井口是六角形状,井内可以看到鹅卵石砌成的井壁,由于常年潮湿,壁上布满了苔藓和凤尾蕨。苔藓喜欢生在井壁这种潮湿又有一定阳光的环境中,在石缝中旁生出来的凤尾蕨同样喜欢温暖、湿润的环境,他们在井内俨然成为了最佳搭档。苔藓的平整和凤尾蕨错落有致,成了古井最朴素的装饰。

孩子们总爱趴在井口看水中的倒影,挤眉弄眼做着鬼脸,有时还会朝着井里喊上几嗓子,饶有兴致地听那来自井下的回声。有时还忍不住想伸出小手去抓那凤尾蕨,但又总怕掉入水井,每一次的尝试都充满了惊险和刺激。记忆中,那里就是我们的冒险乐园。

从木桶到铁皮桶再到塑料桶,形色不一的水桶,都会一头钻进这古井,盛走满满的一桶水。水井似乎永不枯竭,即使水被取完了,过不了多久井水又从地底下涌了出来,装满了整个水井。连小孩子们都对它也敬若神灵,绝不会向水井内吐口水或者扔脏东西。

长大后我去了江南一个城市,在那里见到的水井和家乡的截然不同。这里的水井口很小,只能容纳一个水桶。桶大多是用铁皮做的,底下有个口,上面盖着一个橡皮,水桶一下去水就涌上来,利用重力的原理,一提就是满满一桶。

小城靠近海边,井水不能直接拿来饮用,只能作为普通的生活用水。那时候,居民的饮水还大多取自雨水,俗称“天落水”。因此,很多人家房子边上都会有一个用水泥筑成的大罐子,盛接着从屋檐引下来的雨水。早已习惯了老家纯净地下水的我,对于这种“天落水”,一时间还真是不能接受。

大约我读初中的时候,老家人都用起了压井。压井可以立在自家的水槽边,省去了到水井打水的路程和力气,个人私有的压井在当时给人们带来极大便利。再后来,自来水就普及开来,压井终也变得无人问津。整日裸露在外的压井,在阳光和雨露的洗礼下长出了厚厚锈斑,而村里的那口古井,也从此走向了衰弱。

时光荏苒,三十年弹指一挥间。虽然古井和枣树仍在,但周围的环境早已面目全非。早在十年前,那个古色古香的门堂里被一个粗心的单身汉不小心付之一炬,我家祖辈相传的老屋也被大火吞噬。老屋中不光有祖辈积累的家当,还有我童年弥足珍贵的回忆。这场火,也彻底葬送了古井曾经的辉煌。

就在门堂里被大火烧毁的十年后,一家人决定在祖屋的原址上建一栋小楼。建楼所需的水源,便是那口古井。前段时间我回了趟老家,在遍地瓦砾和杂草丛生的废墟中终于找到了它。井口比记忆中要小上一圈,站在井边,也再没有仿佛要掉下去的恐惧感。老井向我展示的,只有井口沿边绳索摩擦过的岁月痕迹和浑浊的井水,就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在默默承受着孤寂的忧伤。破败的井口,就像一个黑洞,仿佛要吞噬荒芜,将这种无奈彻底颠覆在井水中。

由于村集体的建设,我听说水井要被填掉了。如果真是那样,记忆的坐标点也就一点点消失了,我为此感到无比悲伤,但时代的巨轮碾碎的又何止这小小的一口古井?古井没有枯过,即便它真的就此消失,无论再过多少年,我坚信它依然还会鲜活地留在许多人的记忆中。

毕竟,人们终究不会忘记滋育过我们的母亲。( 方泳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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