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祚民

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的《长江三角洲区域一体化发展规划纲要》，首次提出“继承优秀传统文化，共同打造江南文化等区域特色文化品牌”。这意味着江南文化作为长三角一体化共同的精神纽带和文化标识被提高到前所未有的战略高度。与此同时，沪、苏、浙、皖社科联积极响应，宣布将共建江南文化研究学术共同体。然而，学术界对江南文化的地域空间存在分歧，对皖江文化地域空间的认识也不完全一致。因此，梳理皖江文化与江南文化的地域空间及其关系很有必要。

在宋代之前，有“皖”“皖山”“皖水”“皖县”“皖城”，而无“皖江”的表述。“皖江”概念是宋代安庆府治由今潜山县迁到长江边安庆城后的产物。最早使用“皖江”一词的文献是明正德年间安庆知府胡缵宗《安庆列女祠记》《送古泉柱史序》。明代“皖江”一词指称安庆府境内的长江或安庆府全域六邑。清代，安庆府城地位提升，成为安徽省省会，皖江的意涵进一步扩大，可指称安徽境内的长江及其两岸地区，甚至可指代安徽省全域。乾隆十六年，乾隆皇帝巡幸江南，驻跸江宁，“赐安徽巡抚臣卫哲治御书额曰：‘化洽皖江’”（《南巡盛典》卷七十三）。这里的“皖江”显然指代整个安徽省。晚清方宗诚《为朱九香学使到任正学术示》称“皖江为大儒朱子之故乡”。这并非疏忽，而是以皖江指代安徽省，因朱熹祖籍徽州婺源县在清代属安徽省。1884年至1896年的上海期刊《益闻录》推出的“皖江官报”“皖江细事”等十多个含有“皖江”字眼的栏目，专门刊登安徽各地新闻。1910年，《皖江日报》在芜湖创办，直到1937年停刊。这些报刊名称、栏目名称及文章中的“皖江”，已超出了安庆的地域空间，成为安徽沿江各地乃至安徽全省的代称。新中国成立后，安徽省省会迁往合肥，合肥不是滨江城市，以皖江指代安徽全省就显得不合时宜，加之“皖”作为安徽省的简称以其强大的约定俗成的惯性仍在沿用，所以“皖江”意涵就只能指称安徽境内的长江及其两岸流域。1990年安徽省“开发皖江”发展战略和2010年《皖江城市带承接产业转移示范区规划》等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对皖江具体区域作了权威认定。皖江文化即安徽境内的长江及其两岸流域内的文化，它包括安庆文化，但不只是安庆文化。

江南一词的意涵：一是地理意义上的长江以南；二是特指一定的区域或行政区划。后一种意涵对于地域文化空间的“江南”的探讨，价值更大。汉代成书的《尔雅》曰：“江南曰扬州”。两汉扬州大体沿袭《尚书·禹贡》扬州之地而稍有变，地跨长江下游南北。如果按《尔雅》“江南曰扬州”的汉人观念，那么在两汉扬州地域内，不仅会稽、吴郡、丹扬、豫章等长江以南四郡为江南，就是庐江、六安等江北郡国也可算是“江南”。而这一点也可从汉武帝诏曰“江南火耕水耨，令饥民得流就食江淮间”中得到印证。这种江南观念为明清设置江南行省和江南省等行政区划所传承。唐宋的行政区划打破了《尚书·禹贡》系统，按“山川形便”设置命名，冠以“江南”行政区划皆在长江以南。唐代江南东西道包括今天江苏、安徽长江以南部分，浙江、福建、江西、湖南等省的广大地区。宋代改唐代的道为路，江南路仍分江南东西两路，但辖区范围大大缩小，由唐代江南东西两道分出了两浙路、福建路、荆湖南路，只剩下今江苏南京、安徽长江以南部分和江西省等地区。元代行省设置命名有去“江南”名号的特点，但其设置的江淮行省将今天沪、浙、苏、皖的广大区域置于一个行省之下统一管理。后由江淮行省改置的江浙行省虽划出了原江北辖区归河南行省，但长江之南的长三角地区在一个行省管控下一体化运作的格局没有改变。

江南作为一个行省的名称是从朱元璋开始的。元末，朱元璋率领农民军攻克金陵，置江南行中书省。江南行中书省所辖地域即后来直隶南京的十四府、四直隶州，相当于今天的上海市、江苏省、安徽省和江西省的婺源县。清顺治二年（1645年），清军占领南京，“改南京为江南省”，其辖区仍为朱元璋建立的江南行省的属地域和明朝的南直隶地区。康熙六年（1667年），原江南省分为江苏、安徽两省，但终清一朝，“江南”依然是两省的首位招牌。最为奇特的是，康熙年间，各省奉诏创修的省志，而江苏、安徽两省合修《江南通志》；每三年一次乡试本应以省为单位举行，而江苏、安徽两省则合闱进行，名曰江南乡试，乡试地点名曰江南贡院。明清行政区划中，浙江虽没有冠以江南，但其最为繁华的浙西地区与苏南共处长江三角洲江南的太湖平原上，大运河南段的“江南运河”起自镇江，南至杭州，纵贯太湖平原南北，成为平原水网的主干和江南水乡景观的主体，也是明清漕运的重要通道。清代盛世的康熙、乾隆两位皇帝曾多次巡幸江南，江南运河与浙江省会杭州是其必经之地。可以说浙江也是“江南”地域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长三角一体化发展国家战略首次提出打造江南文化等地域特色文化品牌，意味着由沪、苏、浙、皖三省一市组成的长江三角洲地区成为江南文化地域空间的当今形态。这与元代的江淮行省、江浙行省，明清江南行省、江南省与江南运河所标识的江南地域具有高度的同一性和内在逻辑。

文化是有生命的，是在不断生长的。安徽是明清江南文化的承载地，是当今江南文化地域空间的一部分，皖江文化的传承创新理应成为共同打造江南文化品牌的具体行动。（作者单位：安庆师范大学皖江历史文化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