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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的白胡须
来源: 安徽新闻网-安徽日报 2022-01-18 09:28:26 责编: 徐文娟

乡野的冬季,如果天上没有日头,就四处都是灰暗、滞重的,透着骨子里的寒。

在老家,那个时候的冬天,是名副其实,打霜冷扣是常事,漫天雪花也常见。湿冷的村庄,记忆里的冬天,总是让我和一大帮黄毛小孩鼻子哈喇着长长的鼻涕,伸出缩进,在鼻孔底下压出两道鲜红的印辙。

老家是一个百十来户的村庄,典型的江南乡民聚居地。村子一律灰瓦房,黄泥墙,无规则地卧伏在四围。屋顶上的瓦新盖时,原本是青色,像树上刚挂的果实,泛着青涩的气息,但经过岁月的冲洗、时光的打磨,愈发显得暗淡无光。年岁久远的瓦片,成了一块块鱼鳞,覆盖在屋面上。那是自然之力在屋面上的作用,终究将它们愣头小伙熬成了垂垂暮矣的老者,像是冬季腌制风干的腊鱼。

静寂的夜,混沌无边。

卧在厢房下,听到屋顶上西北风凌厉地从瓦面上毫不留情地趟过,哗哗哗、哗哗哗,像是猫滑过,又像是老鼠窜过,它们的轻功虽甚是了得,但仍然让瓦感到沉重的践踏。身不由己,老了的身坯散了架似的,露出缝隙。

灰暗的瓦房,时不时会改头换面。几番西风凄紧,气温骤降,裹得人越缩越矮。一夜之间,雪白的绒毯笼盖了四野。屋面一块块鱼鳞斑消失,反倒像是让化妆师涂抹了一层厚厚的白底霜,又像是让油画师倾倒了一层白颜料,稠得耀眼。

雪后初霁。瓦面上厚厚的粉底霜,终究抵不过天上烙着鸡蛋饼的热力辐射,渐渐由凝固而融化,一滴一滴,从屋檐下缓缓滑落。融化的雪水,嘀嗒嘀嗒,恍若老人述说泛黄的往事,那是从浑浊的眼里掉落的辛酸。檐下的水槽,让人见证水滴石穿的韧劲和魔力。

又是一夜零度寒,第二日,天上那枚焦黄的鸡蛋不见了。清早,天际朦胧,与底下的远山合影,仿佛一帧淡墨的黑白照。老辈人说,这是“雾冻”。天灰灰的,有雾却不流动,一切迷糊得看不清,一切都冻住似的,失去了先前的缥缈,化成僵硬,死板。

仍有让孩童欣喜的事——在屋檐瓦沟下,垂挂着一条条透明的东西,那是滴水凝固而成的,我们都叫它“溜溜钻”。其实它还有好听雅气的名字,叫“冰棱”,那是城里人的称呼。我喜欢我们乡村对它的称呼,虽然是野气的,却透着灵动。

一道道的溜溜钻,是老屋长出的白胡须。两道木门张开,像是掉光了牙齿;两扇木窗,像是凹陷的双眼。溜溜钻,为老屋增添了岁月的痕迹。

屋增岁月人增寿,然而,老屋的白胡须,却成了孩童们手里打斗嬉戏时的刀枪剑戟。男孩们搭起凳子,踩在上面,从屋檐下取来“溜溜钻”做自己的武器,对峙互搏,硬脆的冰溜儿折断,摔到地上,碎了一地的晶莹,那是男孩子们斑驳的大侠梦。

老屋已远,南方的冬天,如今再也长不出白胡子样的溜溜钻。(朱小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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