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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副刊】半塔的时空
来源: 安徽新闻网-安徽日报 2021-04-25 15:39:34 责编: 徐文娟

我现在的地方,叫半塔,皖东来安县一个历史悠远的小镇。

半塔很有些规模,也很有些超预想的繁华。街巷长且纵横,人流多而喧闹。一家大型超市,正披红挂彩,隆重开业——门庭若市、水泄不通,对,这两个很古的成语,看上去差不多就是为眼前的场景量身定制。半塔的街道,说不上那种刻意模式化的整治,但看上去更具人情味,更有烟火气。这是一种带有地方历史文化积淀的场景与氛围,对半塔人,具有天然的认同与亲和;对我们这些懵懂初来者,释放的则是素面相对的坦诚与妙意。两位大妈,一位小媳妇,围坐在街边一棵行道树下,从大大的纸箱里挑拣出一朵朵小小的塑料花,插接到另一只手握着的塑料花茎秆上。仿佛有了什么开心的事儿,两位大妈突然笑得前俯后仰,手里的插花似乎也听懂了这小秘密,应着大妈开怀的笑声,乐颤得一时忘记了花儿该有的羞涩与腼腆。只有小媳妇手里的花,与小媳妇一样,低着头,抿着嘴,红着脸,一副不知所措、慌然自守的样子。

大妈,什么事这么开心?哈哈哈,大妈看我一眼,未及回答,又是一阵哈哈哈。你们就住在这镇上吗?没呢,大妈终于停住笑,我们是大刘郢村的,离这有二十里地呢。哦,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做插花啊,大妈朝身后的胡同那边努努嘴,是为扶贫车间做的,镇上的扶贫项目。那怎么不在车间做呢?这个由着我们,不限的呢,阴雨天把材料领回家里做,平常在家做、在车间做都行。今个天晴,又没风,索性搬到这里,边做边瞅街上热闹。说话间,大妈的花茎上又多上了几朵红灿灿的桃花。一天能做多少钱呢?大妈把又一朵粉白的桃花插在红花之间,这个不固定,按做的数量,一天能做个一百来块钱吧。喏,大妈对小媳妇伸伸下颌,她最灵巧,一天能做一百五十块!小媳妇抬起头,剜一眼大妈,又迅速瞟我一眼,小声嘟哝着谁说的呢、谁说的呢,又红着脸,低头忙着手里的活儿。

一条胡同。窄窄的巷口,幽幽的进深,仿佛有些许古意,在巷口丝丝缕缕欲有还无地游弋。从窄口,踱进去,竟如桃花源般“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胡同里的烟火味更加浓厚,也让人更加感觉到生活的真实与趣味。剃头匠,烧饼摊,缝纫店,中药铺,老茶馆,大澡堂……几位老人,胳膊肘拄着黑黢黢的木桌,共着大壶茶。一位老人掰捏一截麻花塞进嘴里,从瘪瘪的左腮,嚼到瘪瘪的右腮,半天也没有打败坚强的麻花,无奈地手托捏着腮,一边继续咀嚼,一边含混着不中用喽、不中用喽。对面老人也手托捏着腮,一边把麻花从瘪瘪的左腮,嚼到瘪瘪的右腮,一边含混着不中用喽、不中用喽。忽然,门外一道光影倏地一闪,一个脑后留着细胎辫的男孩,已飞奔至木桌,太爷爷,太爷爷!老人还未来及腾出嘴巴应答,小男孩已抓起一根麻花,咯嘣一声,咬掉一半,麻花在他嘴里,被揉捏得咕喳咕喳。又是光影倏地一闪,小男孩已窜向门外去。别疯跑,看跌倒破了相,老人终于从腾出的嘴里含混出满是怜爱的叮咛。叮咛跌落在门口,那道光影早已不知去向了。重孙都这大了,你说怎能不老?是他们的天下喽,是他们的天下喽,呵呵呵。老人们嘴里含混着,呵笑着,抿一口茶,间或斜睨一下门外,继续把麻花从瘪瘪的左腮,嚼到瘪瘪的右腮。

胡同的底部,有些像气球一样膨胀开来。一块沙土地上,两位老太太扶站在绿漆已有些斑落的健腿器上,大步走路一样前后甩动着双腿。你看,又睡着了。没呢,人家在听京戏呢。两个老太太向对面瞄一眼,私语嘁嘁。对面,一张积满时光包浆的桌子,兀地横立在一个门洞外的廊檐,因虫蛀或腐蚀什么原因而短了一截的那根桌腿下,塞垫着一块厚厚的黑砖,还不够,黑砖上又加塞进一块老旧的瓦片。一块黄纸板,用墨汁画着一把大大的钥匙,钥匙的前半部分,伸进一个鲜红的心型图案,边上用墨汁写着“修钟表 配钥匙 用心服务 老少无欺”。一位精瘦的黑衣老人,双手笼袖,仰靠在高背竹椅上,闭着眼,嘴微张,睡着了一般。桌上一只巴掌大的橘红收录机,正放着京剧《秦香莲》,“这一脚踢得我昏迷不醒,秦香莲未开言珠泪淋淋……我母子千里迢迢来寻你,你不该狠了心不认为妻。”一只不知年头的小闹钟,蹲踞在收音机旁,红色的秒针嘎嘎嘎嘎,为秦香莲打着节拍。又换成包大人上场了。老人依旧闭着眼,嘴微张,入定般声色不动。从树枝间穿过的阳光,把一团光斑,趁老人不注意,悄悄从老人的脚面,潜移到短损的那只桌腿上。

半塔的名字,果然与一座古塔有关。古塔建于南北朝,建塔的砖坯,受当时条件限制,缺乏炭草,没有烧制成砖,只是日晒夜露,任其自然晾干,也就是素坯。当地的土,凉晒干后,泛白色,建成塔,阳光下远远看去,仿佛白玉砌成,老百姓顺口就叫做了白塔。后来白塔遭遇雷火,只剩下了一半。清道光年间来了一位叫刘延槐的县长,听说当地有座古塔,便雅兴大发地去看。乡绅们七嘴八舌,纷说白塔之殊奇。当地方言,半与白听上去不分,这位新县长看这座塔只剩下一半,以为乡绅们说的白塔是半塔,回来后就诗词歌赋,风雅唱和,把半塔傲风铁骨、立地凌然的气节,大大描摹感叹了一番。有人私下悄悄提醒,说白塔白塔,是黑白的白,不是一半的半,县长捻须沉吟片刻,说凡事何苦喋喋纠缠,不管是黑白的白,还是一半的半,听上去自己都分不清呢,白塔还是半塔,只要形象好记就行,你看这塔只剩下一半,叫半塔,不是更确切些吗?久之,白塔就变成半塔了。

半塔是革命老区,脚下到处都是红色资源!这里地形险要,控南襟北,不远处就是江淮分水岭,抗战时期曾是皖东抗日根据地的中心。1940年,新四军二师在这里打响了著名的半塔保卫战。当时,二师的主力部队去了滁州增援,留守的新四军,加上后勤,总共只有三千人。面对虎视眈眈、长驱进犯的一万敌军,三千新四军将士,同仇敌忾,誓死拼杀,依靠群众,固守待援,怀揣初心,寸土不让,终于以少胜多,击败顽敌。

半塔保卫战旧址,早在2006年,就已被批准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了。眼前的纪念碑上,累累弹痕,依稀可辨。这,就是我们今天幸福生活最初的基石与支柱,也是我们今天幸福生活永远的背景与缅怀。在来安这块红色的土地,在半塔保卫战纪念碑前,我们心潮滚涌,敬意满怀,向着浩气千古的革命先烈,深深地,深深地,鞠下躬去!(罗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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